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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电影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美”

Thomas Lang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2023-11-03

《别这样看我》,Josef Bierbichler, Uisenma Borchu, © Sven Zellner,来源:imdb.com


新晋导演乌森玛·柏楚在采访中谈及她对电影的期待,她对社会的看法,以及年幼时所遭遇的新纳粹的恐吓。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路面上的鹅卵石和砂砾,矗立在国王广场上的新古典主义建筑的浅色外墙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种恍若置身南欧和雅典卫城的感觉。如庙堂般恢宏的庞大建筑正在积蓄白昼的热量。春天的夜晚,慕尼黑人喜欢在这些建筑前席地而坐,感受从背后传来的温热。而眼下是正午时分,几乎没有人在这里逗留。路人行色匆匆,车辆从广场上疾驰而过。我穿过高大的门廊,走进古代雕塑陈列馆的大厅。在这里,参观者能够近距离地欣赏古希腊雕刻艺术,那些有着理想比例的头像和人体,看上去美轮美奂,栩栩如生。


夏天的夜晚,陈列馆的庭院里常有戏剧演出。院内还有一个咖啡馆,先到一步的乌森玛·柏楚正坐在咖啡馆门前的花园里,脸被一副超大的太阳镜遮住大半。2015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柏楚凭借导演处女作《别这样看我》一举成名,斩获众多奖项。影片讲述了两个年轻女人的故事,她们相互爱恋却又各自背叛,直到其中一方的父亲出现,使原本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场景大多安排在封闭空间内,营造出一种隐蔽、私密的氛围。片中有大量表现恋人间肌肤相亲的镜头,其中不乏全裸出镜的对手戏。



裸露同样也是古希腊雕塑的基本特征。古老的雕塑散发出一种遗世独立的精神气息,一种除“我”之外别无他物的“自在”。而在柏楚的影片中,裸裎是人物之间的一种互动,是压抑和自我表达的手段,其中还有着更多难以言喻的涵义。“在我看来,裸体就像是人的第一层外衣,”柏楚解释说,“它折射出我们的脆弱与坚强。”对柏楚来说,在镜头前袒露身体代表了一种反抗。“为什么人们要害怕这些呢,为什么我要让自己困在一个笼子里?我就是要从这笼子里挣脱出去。”她之所以来陈列馆,也不是为了邂逅古典主义审美理想,相比之下,她更享受这个庭院和咖啡馆一隅的幽静氛围,在这里她可以潜心思考,可以浮想联翩。


我们谈到她在影片拍摄时遇到的困难。年轻的女导演对电影资助体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认为资助方更多地垂青于那些已经在影坛上取得一席之地的导演,“电影学院的女生想要拍一部毕业作品却困难重重,因为对别人来说那些东西太前卫了。”这让她感到十分“不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从中认识到一点:做电影必须敢于打破常规。其间她不止一次提到,电影这种“朝气蓬勃的新媒介”对她来说是一门很重要的艺术。“我们还远远没有挖掘出它的潜力。”作为一个导演应当力求突破传统,打破电影学院的那套理论教条,所谓必须采用专业演员或是导演助理、照明指导云云。“别以为导演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角色,导演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刷马桶、煮咖啡样样少不了。”


拍电影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美”,而那种纯粹意义上的“美”也并不是柏楚想要追求的。柏楚作品中那种让人无法忽略的残酷和真实,与她的日常生活和她对社会的看法分不开。在她看来,恐惧是人类社会生活的一个决定性特征。“社会上有太多东西是被遮蔽的,人们习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用一种特殊的自我意识,或是一件与众不同的外套。”片中的两位主人公也同样如此,她们背叛自我,自欺欺人,而展现真实的自我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尤其是女性,她们始终处于一种被压制的状态,因此很少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她自己也时常有一种被周围的男性同学和老师排挤出局的感觉。


空中阴云密布,我们不得不从露天座位上起身,移步室内。狭小简单的咖啡馆里,背景音乐被咖啡机的轰鸣所湮没。


照片版权:私人


乌森玛·柏楚在蒙古首都乌兰巴托度过了她的童年时代,后来跟随父母迁居萨克森-安哈尔特,21岁时来到慕尼黑。我问她对这座城市什么感觉。“慕尼黑气候温暖,”她回答说,“这里很舒适,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地方。”尽管这里有着浓厚的国际大都市氛围,柏楚还是发现这里也有着和别处“一样的问题和矛盾”。她谈起小时候在萨克森-安哈尔特被拒绝和排斥的经历。当年新纳粹气势汹汹地围堵在她家门前,威胁她的家人。十九世纪为弘扬古典主义精神而建造的国王广场,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上演了一幕幕骇人听闻的暴行。纳粹在广场上兴建党部办公大楼和所谓的“荣誉圣殿”——安置1923年在啤酒馆暴动中牺牲的16位纳粹党成员,这里还是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阅兵式和“焚书”运动的固定场所。柏楚说,她很早就开始思考纳粹时代是怎么回事。“什么是纳粹、新纳粹,我想弄清这个词的含义。因为我自己遭到过恐吓,所以特别能体会当年那些被送到集中营去的犹太儿童的心理。”犹太儿童的悲惨命运在年幼的柏楚内心引起的共鸣,源于她亲身经历的暴行。“我觉得德国人仍然和以前一样在对希特勒和纳粹进行神化,而且几乎要发展到顶礼膜拜的程度。”


她讲述一次在英国前往剑桥大学的经历。起先车厢里坐着一群黑人,她觉得很开心。但在离大学站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那群黑人下车了,这时车厢里只剩下了白人。一些年轻的白人,他们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想知道自己其实是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真空里,她说。


柏楚并不把自己视为一个政治性很强的导演,但是“你所做的一切都会渗透到细节当中。我相信,很多来源于生活的细节都是极具政治意味的。”她的创作灵感主要来自书籍和音乐。其间她还谈到了“美”:真正的美是一种深植于我们内心的东西,柏楚说。


她的下一部影片将在蒙古戈壁沙漠取景拍摄,并且和以往一样全部采用业余演员。迎合大多数观众去拍一部所谓“正确”的电影绝不是她的风格,她希望自己的下一部作品比这一部更加粗粝,暴烈。“《别这样看我》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文艺腔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让自己真正做到无拘无束。只有在自由的状态下,你才能捕捉到那些一闪而过的幸福瞬间,那些电影中的魔法时刻。”


原标题:“真正的美深植于人的内心”

作者:托马斯•朗(Thomas Lang),1967年出生,在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学习德国近代文学后,在慕尼黑靠写作为生。同时他还是新闻记者,并为计算机杂志工作。在他获得的众多奖项中,包括因他写的小说《在绳索上》而获得的英格博格•巴赫曼奖。2012年他的最新小说《吉姆》由C.H. Beck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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